一

朱民说：“我要亲手给你雕一张雕花床做陪嫁。”女儿本来想拒绝，女婿阻止了她。朱民说这个话时，眼里闪烁起一道异样的光芒。

“雕花是个手艺活，不是想雕就能雕得好的。小时候，我看到你姥爷姥姥的雕花床，上面凸凹有致、栩栩如生地雕着鸟儿、树木，还有高山流水，我就好奇，什么样的手艺人能雕得如此逼真？”朱民絮絮叨叨地说着，一束晨光从窗口射入房间。

女儿女婿这会来，本来是接朱民去医院的，他已经病入膏肓。

“你姥爷跟我说，那是你表舅雕的。过年走亲戚时，他们指给我看，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说这就是我会雕花板的老舅。我认真地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不然怎么能雕出这么精美的雕花呢！但没有啥不一样的。”

朱民大喘了口气，笑眯眯地接着说，“后来我去了表舅家，他们家最左侧的一间屋子，满地铺着还没打扫的木屑和几个没完成的雕花，我这才相信，这个表舅果然是雕花的那个人。从此以后，我看向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说到激动处，朱民终是没忍住，猛咳了几下，咳得脸红脖子粗，女儿赶紧递上刚倒的温水。朱民喝得急，又被呛到了，女儿赶紧上前拍打父亲的背。

一口气顺了，朱民又接着说：“我回家就和你姥爷说，我要学雕花。他笑我，你连刀都拿不动，还雕花？我朝他挥了挥胳膊，硬挤出手臂上的肌肉，说，我一定要试试。可后来我再去表舅家，证明你姥爷的话是对的，我根本拿不动那把刀，勉强拿起来也没力气去雕花。但我看你表舅拿起那把刀，在木料上轻轻一铲，真的非常轻松啊……”

朱民一副坚定的表情，斩钉截铁地说：“我一定要给你打一张雕花床。”

二

为了寻找合适的木材，女婿跑了许多家木材店。哪怕是朱民看过木料后，反复要求退货，他也毫不犹豫。到第五次将木料放在朱民面前时，朱民的眼睛终于亮了。

他刚想说“就是这个了”，突然喉咙一热，一小口鲜血喷溅而出。这种情况最近越来越频繁。医生已经跟他们说过，朱民没有多少日子了。女儿叫了声爸，泣不成声。朱民却像没事人一样，神情专注又若有所思地摸索着那块木料，说：“让我想想，应该怎么去雕。”

朱民想了一个多月。其间，他还住了几天医院。但很快就出院了，是朱民坚持的。他说：“我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医院呢！”没人拦得住他。

出院那天，朱民正式开始了他的雕花工程。

刀具是早就准备好的，一组木工雕刻刀，分为斜刀、日本刀、丸球刀、三角刀、平刀等。朱民拿起其中一把，手很抖，但他拿得很稳。

这场“雕花工程”对朱民来说，堪称浩大，因为几乎每一天都可能是朱民雕花的最后一天。他拿雕刻刀的手，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身体也越来越虚弱，每雕几下都要歇好一会儿，再去雕。

时不时还要回医院，但每次从医院回到家，朱民都不作歇息，像“满血归来”的战士，马上投身到雕花中。他在死亡的边界线上挣扎了数次，连年长的主治医师都不可思议地说：“这么多年，这个患者的生命力是我见过最强的！”

就这样，三年多过去了，朱民居然完成了一张雕花床，他要给女儿做陪嫁的雕花床。床框上从左向右共有五幅图案，第一幅图是牡丹花盛开，寓兴旺富贵之意；第二幅是狮子滚绣球，象征家庭幸福，财源滚滚；第三幅图是两只蝴蝶翩翩起舞，象征着夫妻比翼双飞，心心相印……

站在床前，朱民全身抖动着，伸出瘦骨嶙峋的手，非常满意地抚摸着自己的作品，脸上浮现出疲惫又释然的笑，身旁是早已泪眼婆娑的女儿和扶着他的女婿。

为了等待这份陪嫁，小两口虽早领了证，却一再推迟婚礼。他们也没想到，医生们曾说，朱民大概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如今却过了三年多。

雕花床完工的第二天早上，女儿去唤朱民，却已经永远唤不起了。朱民走时，神色很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