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克·赫特林，系前美国欧洲陆军总司令）

唐纳德·特朗普总统与乌克兰总统弗拉基米尔·泽连斯基可能即将签署一项协议，该协议将使美国继续援助这个处于困境中的民主国家，以换取对其矿产资源的某种优先获取权。尽管协议的细节鲜有报道，但美国对乌克兰的任何持续支持都是好事。然而，有关该协议的报道给人的印象是，它并非旨在帮助乌克兰取得胜利——如果属实，这将等同于俄罗斯的胜利。在我军事生涯的近三分之一时间里，我曾在欧洲服役，并与那些努力进行民主改革以对抗和遏制俄罗斯侵略的前苏联集团国家互动，我担心拟议中的协议可能会促成又一个“冻结冲突”，这对俄罗斯来说是胜利，对其他盟友和伙伴则是威胁。

“冻结冲突”是苏联解体后遗留的军事、民族和领土争端，莫斯科在相对弱势时期利用这些冲突来维持影响力和杠杆作用。它们并不完全是内战，因为大多数时候几乎没有有组织的战斗，但它们阻止国家控制其全部领土，并为俄罗斯军队提供了在莫斯科视为其“近邻”或特权势力范围的地区驻留的借口——无论俄罗斯的邻国是否愿意。这些冲突往往导致经济停滞、治理受阻以及分离地区国际认可度有限，使得通过传统外交手段解决这些问题变得困难。俄罗斯能够制造并利用冻结冲突的关键因素之一是美国对欧洲的关注分散。在冷战高峰期，美国在欧洲的军事存在超过 35 万人。作为一名年轻军官，我曾是那支部队的一员，巡逻边境并准备在苏联军队试图突破富尔达或迈宁根缺口时迎战。

随着 1989 年柏林墙的倒塌，一切都发生了变化。随着华沙条约组织入侵威胁的消失，美国在 20 世纪 90 年代大幅缩减了其在欧洲的存在。到 21 世纪初，尽管美国对北约在巴尔干战争中的干预做出了贡献，但留在欧洲的美军仅有 12.2 万人。到了 2010 年代，美国驻欧洲陆军的人数已降至 3 万人——足以进行与多国伙伴的训练和演习，作为北约潜在行动的补充，以及在欧洲、非洲甚至中东的各种应急行动。这些部队距离许多热点地区“更近一步”，但大多数驻扎在欧洲的士兵属于后勤和战斗支援单位——而非曾经直面苏联红军的那种战斗部队。这并非偶然，而是数十年两党战略的结果。“在欧洲，我们寻求更轻便、更可部署的地面能力，并加强特种作战部队——两者都旨在必要时更快地部署到其他地区——以及先进的训练设施，”国防部长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在 2004 年向国会表示。 截至 2013 年 4 月，随着最后两支驻德装甲旅的撤销，美国最后一批主战坦克撤离了欧洲。

除了少数关注俄罗斯的观察家、情报分析员以及像我这样专注于欧洲的军人之外，很少有人注意到，当美国撤军之际，俄罗斯正试图夺回其昔日的帝国。

自冷战结束以来，俄罗斯军队的实力远不及美国军队，这一点从其甚至无法击败乌克兰就可见一斑。但冻结冲突战略的关键在于，俄罗斯通过不输来赢得胜利。如果美国允许冲突拖延下去，这种情况可能会在乌克兰再次发生。

作为美国陆军欧洲司令，我每天监控着五场冲突。通常情况下，没有重大进展。但它们总是有爆发的威胁。

德涅斯特河沿岸地区：20 世纪 90 年代初，随着摩尔多瓦寻求从苏联独立，拥有大量俄语人口的德涅斯特河沿岸地区从摩尔多瓦分离。1992 年，俄罗斯军事介入，支持德涅斯特河沿岸的分离主义者对抗摩尔多瓦军队。停火后，俄罗斯在德涅斯特河沿岸驻扎了“维和”部队，实际上限制了摩尔多瓦的西方化愿望。俄罗斯的持续存在阻碍了摩尔多瓦完全控制其领土并寻求与欧盟和北约建立更紧密联系的努力。在我看来，如果俄罗斯成功占领乌克兰的敖德萨，他们将继续与在摩尔多瓦的部队进行联合作战，进一步威胁摩尔多瓦和乌克兰。

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20 世纪 90 年代初，这两个地区的民族统一主义者寻求从格鲁吉亚独立，引发了格鲁吉亚内战。俄罗斯向分离主义者提供了军事支持，并部署了维和部队。2008 年，紧张局势升级为俄罗斯与格鲁吉亚之间的全面战争，此后莫斯科承认这两个地区为独立国家。俄罗斯的军事存在和政治支持削弱了格鲁吉亚的主权，阻碍了其加入西方机构并重新控制这些地区的努力。（2008 年俄罗斯入侵格鲁吉亚时，一支格鲁吉亚营曾是我在伊拉克指挥下的部队。该部队返回第比利斯参加自己的战争。）虽然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的冲突仍然处于冻结状态，但俄罗斯军队通过一种称为“边界化”的策略，逐步扩大其控制线。

2011 年，当奥巴马总统宣布“重返亚洲”时，我正在第比利斯与格鲁吉亚军队进行演习。我立即被格鲁吉亚总统米哈伊尔·萨卡什维利召见，讨论这一宣布的影响。分析人士后来指出，这一宣布可能无意中暗示了美国对东欧安全的忽视，并可能助长了俄罗斯后来在格鲁吉亚和乌克兰的侵略行为。

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尽管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在 1988 年至 1994 年间为这片领土进行了残酷的战争，但当苏联解体时，这个位于阿塞拜疆境内、以亚美尼亚族为主的飞地成为了冲突的爆发点。虽然俄罗斯并未公开煽动这场冲突，但通过向双方提供武器并自居调解者角色，俄罗斯保持了重大影响力。自 2020 年以来，阿塞拜疆利用其军事优势、与土耳其的紧密关系以及俄罗斯在乌克兰的分心，重新夺回了该地区并迫使亚美尼亚人口撤离。在阿塞拜疆多次进攻中，俄罗斯实际上放弃了对亚美尼亚的支持，导致冻结冲突的终结，削弱了俄罗斯在高加索地区的影响力。

克里米亚与顿巴斯：我于 2013 年从军队退役，此前花费了大量时间训练乌克兰军队并与其指挥官交流。2014 年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主要讲俄语的地区并不令人意外。（“讲俄语”当然并不一定意味着“种族上是俄罗斯人”或“渴望成为俄罗斯的一部分”或“喜欢弗拉基米尔·普京”或“渴望被入侵、压迫、掠夺和折磨”。）在乌克兰的欧洲广场抗议活动及其亲俄总统午夜逃亡之后，俄罗斯在有争议的公投后吞并了克里米亚。随后，由俄罗斯士兵和间谍支持的亲俄分离主义者宣布独立，导致持续冲突。俄罗斯向这些分离主义者提供了军事、经济和政治支持，破坏了乌克兰的稳定，阻碍了其融入西方机构的努力，并为 2022 年的全面入侵奠定了基础。

通过这些干预手段，俄罗斯有效地制造并维持了冻结冲突，利用它们对邻国施加控制，阻碍其西方一体化进程，同时采用不对称手段进一步分化北约与西方伙伴关系。俄罗斯是否完全控制整个国家乃至争议地区并不重要——关键在于这些都是可利用的机会。这些分离地区存在于国际法之外的某个灰色地带，介于和平与战争之间，超越任何正常政府的管辖范围，最重要的是，它们处于美国的雷达监测之外。

俄罗斯对乌克兰的非法入侵对该国、北约联盟及其更广泛的欧洲安全框架以及俄罗斯在欧洲大陆未来侵略行为产生了深远影响。本周美国与乌克兰之间的谈判可能导致一个新的、更大规模的冻结冲突，锁定俄罗斯的领土收益，削弱西方的信誉，并鼓励莫斯科在欧洲采取进一步的侵略行动。

如果西方支持减弱，俄罗斯很可能会巩固其对四个被占领的乌克兰领土——克里米亚、顿涅茨克、卢甘斯克和扎波罗热——的控制，制造出像摩尔多瓦、格鲁吉亚和高加索地区那样的长期冻结冲突。这些冲突对俄罗斯有利，使其能够破坏邻国的稳定，施加政治影响力，并阻止其融入北约和欧盟。乌克兰的冻结冲突将阻止该国实现完全主权和重建，使其成为俄罗斯与北约之间的永久缓冲区。这还将加重乌克兰国家和人民的负担，并加剧内部分裂。这将进一步阻止欧洲国家深化其安全承诺，因为它们将不得不面对一个不稳定且被无限期占领的乌克兰。

但或许糟糕的谈判或西方在乌克兰问题上反应不足的最危险后果，是它向莫斯科传递的信息。如果我们不抵制俄罗斯对领土扩张的渴望，普京将受到鼓舞，进一步对邻国采取行动：在波罗的海地区进行混合战争，重新对格鲁吉亚和摩尔多瓦施加压力，甚至直接对北约的东部前线构成军事威胁。

北约、美国和乌克兰所作出的选择，其影响将远超出当前战争，产生持久后果。对乌克兰支持不足不仅可能导致冲突冻结，使俄罗斯的领土收益得以巩固，还会削弱北约的信誉和欧洲的安全凝聚力。这可能助长俄罗斯在欧洲进一步采取侵略行动，试探北约集体防御承诺的底线。任何让俄罗斯再次免于失败的协议，都将是对乌克兰人的背叛，是俄罗斯的胜利，也是美国的一次重大失误。